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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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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話,心裏卻有些猶豫。

古代少女談婚論嫁都很早,大多都是十多歲就出嫁了。沈采蘅這時候都已經上女學了,在這上面有一二心思也是必然的,早前時候她就和沈采薇討論自己對過未來夫婿的想象。只是,沈采蘅膽子再大也只能嘴上說說罷了,這年頭講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這心思放在心底想一想還好,一被揭穿,她自己就要被羞恥感給淹沒了。

沈采薇眼下卻是猶豫著是要趁機嚇一嚇她,打消了她那些念頭;還是把事情攤開說,給她正正經經的上一堂感情課。對著情竇初開的妹妹,適才那些因為裴越而起的離愁別緒都早就拋在了腦後,沈采薇不由的深深嘆了口氣,動作溫柔的伸出手替沈采蘅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鬢角,一邊斟酌著一邊用輕軟的語聲安撫沈采蘅的心情:“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不就是見了對方一面,心裏好奇了而已。哭成這樣做什麽?像個小花貓似的。”

沈采蘅哭得眼睛、鼻子都有些紅,眼淚打濕了臉上的脂粉,可不就是小花貓似的。她被這話逗得想笑,抿了抿唇,卻還是沒作聲。

沈采薇再接再厲:“你當初是怎麽說的?”沈采薇故意模仿沈采蘅當初的語氣,“我才不喜歡那些死讀書的書生。我自己就不喜歡這些,要是以後兩人湊在一起還要說這本書那本書的,豈不是煩死了,他要是會些武功就好了,他教我習武;我教他讀書......”

沈采蘅又羞又惱,撲上來去捂沈采薇的嘴,也不知是羞的還是哭的,一張臉紅紅的:“二姐姐,你別說了!”

沈采薇笑著止住嘴,目光溫溫的看著沈采蘅,玩笑似的道:“先說好了,上回碰到的那位公子可是個‘死讀書的書生’,你還好奇嗎?”

沈采蘅的心情已經輕松了許多,破罐子破摔似的接口道:“我也知道他和我想的不一樣!可是我就是忘不了!那種感覺,我從來都沒有的......”她忍不住轉頭去看沈采薇,認真的道,“二姐姐,我也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那時候我有些醉了,心情特別輕松、特別高興,整個人都是懶懶的、暈沈沈的。可是我一見著他,忽然就醒了過來,比之前和人游湖摘荷花還要高興,心砰砰的跳著,好像要出來了似的......”

沈采薇眼神微微有些變動卻沒有作聲——她活了兩世也依舊未曾遇上沈采蘅所說的感覺,演戲的時候導演就從來不敢叫沒談過戀愛的沈花瓶來演感情戲。沈采薇在難以想象的同時又有些憐惜和感動,想了想,幹脆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那位公子姓顏名沈君,行五。別人都叫他顏五公子。”她瞥了眼沈采蘅,直接就把最重要的一點說出來了,“顏家也算是官宦門第,他是嫡子,他父親是兩榜進士的出身,頗是能幹。只是他那父親卻是被貶到松江的,當時禦史臺參他的就是‘治家不嚴’——因為他納了自己的表妹做妾,一意偏寵,以致發妻郁郁而終。”

沈采蘅面上那訝異的神色再也掩不住了,她和裴氏一樣都是天真嬌氣的性子,年紀又小,平日裏看看話本和戲本也沒入心,又怎麽會知道還有這樣的事?且不提沈家家風嚴厲,幾乎沒有納妾的習慣,往來人家也都是重規矩的,就依沈采蘅的想象——妾通買賣,哪裏會有人為了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妾而去欺辱發妻?

沈采薇放柔聲音和她說話:“顏五那父親被貶之後就幹脆不再續弦,如今他家理事的都是那個妾室。有規矩的人家,哪裏會去和這樣的人家結親交往?你想一想,若是有人嫁給顏五,上面有個糊塗的公公和妾室婆婆,不知要受多少磋磨呢。”

顏五自然是無辜的,畢竟人不能選擇父母。而且他本人也的確人才出眾、刻苦用功,否則沈懷德也不會與他結交,沈采蘅也不會一眼就動了心。只是,書上說婚姻是“合兩性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顏五的好是明明白白的,顏家的不好更是清清楚楚。沈采薇沒有繼續在沈采蘅那少女情思上頭糾纏而是直截了當的把這不好給攤了出來。

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實在是由不得人不去權衡利弊。

沈采蘅似懂非懂,想了想後便點頭道:“二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咬咬唇,下了決心,“我以後再也不亂想了。”

沈采薇松了口氣,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擡高聲音叫了丫頭打水給沈采蘅擦臉,順便叫拿香膏來給沈采蘅重新擦一擦。

☆、56

幾個丫頭早就在門口等著了。此時聽到沈采薇的吩咐便有條有理的端著盆子、拿了帕子來給沈采蘅擦臉。至於沈采蘅為什麽會哭,她們卻是一句話也沒多說,權當不知道。

紅衣趕忙從梳妝臺上拿了個宣窯瓷盒,從盒子裏捏了支玉簪花棒,從含苞未開的玉簪花苞裏頭倒出茉莉花粉來給沈采蘅擦臉。她本就是個心細的,瞧了眼後又有些擔心被裴氏瞧出端倪,便又轉身去拾了個胭脂盒來,用胭脂給沈采蘅抹了抹唇和面頰。

等全都收拾整齊了,紅衣方才開了妝奩取鏡子給沈采蘅照一照。

沈采蘅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果然和往時一般,心裏不由暗暗的松了口氣。心上一松,她面上便也帶了點羞怯的笑,很不好意思的撅起嘴:“倒是叫二姐姐看了我的笑話。”

沈采薇捏了捏她的鼻子:“這有什麽?”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一派輕松的拍拍手,“等會兒咱們一起去陪嬸嬸吃飯,你別漏了氣就好。”

沈采蘅被逗得一笑,用力點了點頭,發上的白玉蝴蝶簪子上垂下的流蘇跟著晃了晃,她本就明麗的容色看上去恍若玫瑰花一般灼灼耀目。只是沈采蘅生來愛嬌,梳洗好了又想著換件衣裳,挑挑揀揀的拿了件縷金百蝶穿花大紅的襖子換上,一身雪膚被那紅色襯得更是宛若雪中浮光,宛若雪玉雕成。

沈采薇拿眼一瞧,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沈采蘅的面頰,鼓作氣惱的道:“吃頓飯的功夫你就要換身衣裳,也不知道這臭美的毛病是怎麽養出來的?”

沈采蘅嘟嘟嘴,臉蛋就像是花朵一樣嬌嫩,一跺腳:“二姐姐......”

沈采薇這才收了笑不再逗她,挽了她的手一起往裴氏屋裏去。

沈采蘅此時已經緩過神來了,心裏輕松了後便又開始嘰嘰喳喳的說起閑事來:“二姐姐,你的拜師宴準備的怎麽樣了?有沒有要我幫忙的?”

沈采薇拉拉她的手,眨了眨眼,說道:“放心吧,要是有機會能使喚你,哪裏會和你客氣?”

沈采蘅順著沈采薇的力道晃了晃她的手臂,小聲的笑了起來,頰邊一對梨渦就像是小花朵似的。

沈采薇這才接著道:“今日我就是想著要和嬸嬸商量這事呢。”

她們兩個親親密密的說著話,裴氏那邊卻已經擺了桌子,見到人後不免蹙了蹙眉:“我剛剛讓夏蓮去喊你們兩個。結果聽說你們兩個都在屋裏說話,連邊上的丫頭都趕到外邊去了,夏蓮也只到了門口傳了話就回來了。這古古怪怪的,都在做些什麽啊?”

沈采蘅有些小心虛,聽了這話緊張的低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裝啞巴。

沈采薇深覺自己今日要嘆的氣實在夠多了——真真是波瀾起伏,專門折騰人的。先是裴越要回京,後是沈采蘅青春期,眼下裴氏的詢問實在是太沒有挑戰性了。

沈采薇握了握沈采蘅的手安慰了一下對方,立刻就露出笑容接口:“我在四郎那裏遇上了裴表哥,聽說他要回京,就連忙回來和采蘅商量商量是不是要送些東西過去。大家相識一場,也算是一點心意。”

裴氏聽了這話,淡淡的“唔”了一聲,拿了筷子握著手上:“行了,你們小孩家,用功念書便是了。這些小事很不用操心,我早就已經吩咐下去替你們準備好了。”

沈采薇上前抱住裴氏的手臂,輕笑道:“就知道嬸嬸疼我們,事事都替我們想好了。”

裴氏輕輕一笑,拍掉她的手,故意板起臉:“行了,別再胡說了,都趕緊給我坐下好好用膳。”說著又看了看不作聲的沈采蘅,問道,“你這又是怎麽了,別站著不動,趕緊過來。”

沈采蘅眼見著沒了警報危險,趕緊上前對著裴氏甜甜一笑,拉著裴氏袖角撒嬌道:“我就說嘛,這些事還是要聽娘的。到底是娘你見得事多,想得周到呢。”她聲音軟軟糯糯的,聽上去就讓人想要疼。

裴氏被這兩人輕車熟路的一捧,心裏舒服了,面上還要作出斥責的模樣:“你們兩個少給我灌迷湯,哪天要是少氣我一回,我都高興了。”

沈采薇和沈采蘅對視一笑,都乖乖的坐下來。

這個時候,鄭午娘也是在用膳。

她是一個人在房裏吃的,因為沒什麽胃口,只是用了幾筷子便又叫端了下去。身邊伺候的丫頭都是跟著她從京裏過來的,眼見著如今別府裏頭就只有鄭午娘一個主子自然也不敢狠勸,聽了吩咐就輕手輕腳的把飯菜端了下去。

又有小丫頭端了茶盤上來遞茶漱口。鄭午娘漱了口又接了盞茶握在手上,她現下心裏煩的很,一口也喝不下索性擱下茶盞,起身去院子裏走了一圈。

如今正好是八月初,院子裏的桂樹大約是快要開花了,枝葉繁茂,風過時簌簌有聲,天空明凈而高遠。

自鄭午娘從京城來松江,心情就幾乎沒好過,可她今日卻是格外的不好。

鄭午娘在家中姐妹之中行五,她出生的時候是正午,加上二房早就有兒有女,鄭二爺就漫不經心的取了個名叫“午娘”,既是對了出生的時候又暗應了齒序。現今,她最上頭的三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下頭的六妹、七妹都還未長成,四姐鄭寶儀早就被聖人瞧上定下給太子蕭天佑了,正當年紀的也只剩下她和大房的庶女鄭菱。雖她們面上不爭不搶,暗地裏卻也較著勁——京中顯貴的左右只那麽幾戶人家,若是不爭不搶,豈不是要教對方拔了頭籌?

只是,就算是鄭午娘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那樣運氣讓聖人和四姐鄭寶儀瞧中送到松江來。來之前,鄭寶儀怕她不知輕重得罪人,特意和她說過話,雖不曾明言蕭遠的身世卻也和她暗示了對方未來的前程。所以,鄭午娘自然是願意的——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能夠對太子妃的位置乃至皇後的位置說不?

鄭寶儀原來是想著讓鄭午娘先來和蕭遠先見個面,接觸一二,最好能養出些感情,這樣一來日後賜婚也算是良緣天賜。按照原先的計劃,等蕭遠明年結業,鄭午娘正好可以接著“交換生”的名頭陪著蕭遠一起回京城,路上又能彼此作伴,再好不過。

只是如今鄭午娘才剛剛進女學不久,蕭遠那邊就要回京了。

那麽,她之前辛苦忍耐的一切豈不是都白費了?她在這裏念書,最早也要明年才能回京,可鄭菱卻正好在京裏等著呢。

鄭午娘想起這些,心裏更是又氣又惱。她自然是不敢去怨聖人只是不免怪起了鄭寶儀的出爾反爾——早知如今,何必要把她送到這裏來?別不是為了要給鄭菱鋪路而專門支開她吧?

鄭午娘想起這些事,胸口悶著一口氣,怎麽也出不來。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心態不對,用力的合了眼,忍耐著平息了一下聲氣,然後才轉頭去問身邊的丫頭:“裴家那邊是什麽時候啟程?”

“正好是下個休沐日。”那丫頭細聲細氣的說了一句又提醒道,“沈二姑娘的拜師宴也是那時候呢,姑娘你要不要準備準備。”

提起沈采薇,鄭寶儀胸口的氣就更悶了,她咬著牙,秀美的臉上顯出幾分厭色,許久才擠出一句話:“準備什麽?她會請我才怪!”

蕭遠叫她無從下手,沈采薇則叫她厭惡到了極點。

她是鄭家女,固然前頭有個得了聖人歡心的鄭寶儀壓著,可出門在外哪裏會受氣?且她自問出身才幹都勝人一籌,鄭菱那個一根腦筋的自是拍馬都比不上,京中閨秀大多都以她為首。可如今來了松江卻叫沈采薇這樣一個“喪婦長女”而壓著,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先後得了兩位大家的歡心,還要同拜二師。

鄭午娘手掌緩緩握起,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緊緊的抵在掌心,令人人痛得清醒過來:“同拜二師,倒是好大的風頭。我倒是要瞧一瞧——這位沈二姑娘,能得意到什麽時候?”

眼下再得意又有什麽用?等她日後入主鳳儀宮,沈采薇還不是要恭恭敬敬的低下頭來。

這世上,唯有權勢才是真正的至高不朽。這是鄭午娘始終深信不疑的原則。

☆、57

沈采薇的拜師宴正好是八月十八。是個晴天,萬裏無雲。

沈采薇身上穿的乃是女學裏統一發放的衣裳,素色袖角和裙裾都繡了梅蘭竹菊這四君子,腰間的腰帶上則是繡了松江女學的標記。

她正舉步緩緩而動,依禮拜過皇天、後土以及君上。

那是非常鄭重的三禮。對著後土的那一拜時,邊角繡著瓣蘭的素色衣裙在塵土上拖曳而過,袖角落在地上,沈采薇鄭重其事的額頭抵在被陽光照得又軟又暖的土地上,幾乎可以聽到那地底下的聲音。

她一上一下的拜了許久,灼熱的日光照在頭上,隱約有些暈,垂了眼的時候眼前的塵埃被陽光照得璀然耀眼,依稀是一朵又一朵盛開的金色花朵。

她在恍惚間想起前世的一場戲。

那時候,她演的是一個亡國公主,穿著一襲紅衣為侵略她家國的主角獻舞。舞畢,她亦是依次拜過皇天、後土以及君上,從容赴死。

導演選她來演自然是因為她那張臉。他要的是能夠抓住眼球、抓住人心的美麗,然後再冷酷的在所有人面前毀去它,使人為之嘆惋又覺得理所當然。那是輕描淡寫卻又濃墨重彩的一幕,以至柔襯托出至剛,哪怕是所有站在主角立場的人,看到這一幕可能都會反思戰爭的意義和戰爭的殘酷。

結果一上鏡頭,沈花瓶就現出原形了——她根本沒辦法演出那種感覺。導演提著她罵了好多次,一個鏡頭糾結了差不多三四天,最後終於認命,明白什麽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殺青宴上,導演喝醉了,大著舌頭拍著桌子她罵:“你這姑娘怎麽就沒長點心呢?但凡是人,對天地都要有敬畏,對親長都要有尊重,那種死而後已的責任感你懂不懂......”

那時候沈采薇是不耐煩的,她想:有什麽值得敬畏和尊重的?她能風風光光的活下來靠的是她自己和她那張臉,天地和親長全都是沒影子的事情。

可是,這一刻,當沈采薇伏跪在地上的時候,忽然抓到了那麽一點感覺。

前世,她孑然一身,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無所謂。這一世,她有親人和師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被他們護著長大。

她讀書、習琴、學醫,做自己喜歡的事,自由自在的去愛或是被愛。

她忽然感覺到了一點所謂死而後已的責任感,她想:要是是為了他們,我大概也是會心甘情願的死而後已的吧?

這一思一想不過是瞬息的事,沈采薇很快便回過神來,深深的吸了口氣,起身朝北而拜。

天子居北,她如是三拜,方才直起身子,擡步往前面站著的沈三爺和裴氏走去。

素色的裙裾已經染了些塵土,只是沈采薇的面色依舊端正而認真,她鄭重而輕緩的交疊雙手,對著沈三爺和裴氏垂首拜下,三拜而止。

裴氏和沈三爺立在一處,都用和煦的目光望著她,依稀含著一絲欣慰的笑意。

最後,終於到了拜師長的時候。也是拜師宴唯一的壓軸戲。

溫大家和周大家都坐在上首,安靜的看著她行禮,然後才先後給她寄語。

溫大家認真的端詳了一下沈采薇,遞給她一塊白玉佩:“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當以有涯隨無涯。”

這是莊子的話,原句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其意就是:我的一生是有限的,而知識是無限的,用有限的生命追求無限的知識,那就危險了。溫大家卻只截了前半句,稍作修改。

沈采薇纖長的眼睫緩緩垂下,她雙手接過玉佩,鄭重應聲道:“謹受教。”她拿著玉佩的手亦是宛若雪玉雕成,握著玉佩恍惚看去便如一色一般。

周大家眸中掠過輕微的笑意,跟著也遞了快白玉佩給她,簡潔而有力的說了一句:“不急不躁,一心一意,方成大器。”

沈采薇擡頭看著周大家,認真垂首接過玉佩,聲音如同玉石相撞,清脆悅耳:“謹受教。”

她當著兩位先生的面,認認真真的把兩塊玉佩系在腰間,如此方才禮成。

先生賜弟子玉佩乃是松江女學的傳統了,有句詩是“紉秋蘭以為佩”,送一塊雕著蘭花的玉佩是寄望學生此生能夠不負所望,品行高潔。

當然,雖然玉佩上面雕著的都是蘭花,但每位先生的玉佩都是不一樣的,比如溫大家的玉佩上頭的蘭花花瓣舒展、正在盛放,周大家玉佩上的蘭花則是將開未開、含苞待放,而且玉佩背面都留了她們各自的印記。大部分上過女學的人都能從圖案中認出每一位先生。

這拜師宴禮成之後也算是成了大半,沈采薇終於悄悄松了口氣。

周大家擡眼看了看自己新鮮出爐的學生,輕輕一笑,語氣溫淡的道:“你那曲子既然是為了拜師寫的,不如在宴上彈一彈,也不辜負了你前面的辛勞。”

“敢不從命。”沈采薇沒有一點猶豫的點頭應下,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頰邊梨渦淺淺的。她腳步輕緩的走到下面的琴案上,對著眾人一笑,拂了拂袖子,手指撥動琴弦,慢悠悠的彈了起來。

她彈得的夏夜。如今卻已經是八月了,夏風早已吹過。但此時她徐徐彈來,靜謐而迷人的夏夜便如同畫卷似的,徐徐然的在眾人面前展開,月明星稀,夜色如水,唯有蟲草之聲竊竊私語。

那是自然的美,也是琴聲的美。

沈三爺靜靜的看著沈采薇,看著看著忽然就像是不忍再看一般的猝然闔上眼,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二娘彈琴的模樣,就和二嫂一模一樣。”

林氏乃是他的表妹,自幼與他們兄弟一起長大,容貌無雙,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可是,他的兄長卻因名利而辜負她,使她華年早逝。然而生命的神奇就在於此,伊人已逝,血脈和魂靈卻是永存的。

一時間,堂上諸人神色各異,而沈采薇的琴聲悠悠而起,隨風散去,就像是湖心蕩出的水波一樣緩緩的傳了開來。

那微微的風吹過樹梢湖面,吹過茂林山野,也吹過李景行窗前的竹林,發出簌然的聲音。

李景行此時正在自家別院的書房裏——他總算是把老爹請回自己家裏,自己也終於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家溫書了。

只是離得遠,自然是聽不到沈采薇的琴聲。

他本就是能靜得下心的人,早上送了裴越和裴赫離開後邊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伴著習習涼風翻著書卷,一坐便是一下午。

他桌上還擺了一張李從淵親手繪成的水路圖,水流路線圖畫的十分仔細,顏色鮮明。而且上面留著李從淵的各種批註,字字清楚。

李景行明年十四,他雖比裴越大一歲卻是一起入學的,明年就要結業了。

李從淵養兒子一直都是簡單又粗暴,覺得男兒本就該是鐵血裏打磨出來的,不經些磨練,哪裏練得出一顆淩雲心?正好明年左右松江就會有場大戰,給李景行練練手,長一長見識。當然,李家本就是世家出身,如今又是重文輕武,若是讓李景行棄文從武,就是李從淵也得被李家上下給撕了。等這一戰之後,依著李從淵的意思,就可以去試一試後面的科舉,只要李景行得了他半分真傳,必是沒問題的。

李景行看書看得眼酸了,有些疲憊的擡手揉了揉眉心,挺直的脊背往後一送便靠在椅背上。他還記得今日就是沈采薇的拜師宴。

他當年拜裴赫為師的時候也曾依著規矩辦過一場宴,此時想來卻是乏善可陳,並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反而是沈采薇,這同拜二師這樣的事不知有多少年沒有過了,也不知會是什麽樣的風光場景。

李景行愜意的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細長的睫毛就像是被風吹到了一樣,輕輕的顫了顫。這樣的時候,他想起沈采薇那模樣和她那叫人從心底就喜歡的琴聲,忍不住又睜開眼,不自覺的笑了起來,情不自禁的想到那句詩——“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他把那詩念了幾遍,覺得再沒有比“采薇”更好聽的名字了,於是垂了眼,手指漫不經心的在桌上的地圖上緩緩的拂過,眼裏看的是地圖,心中想的卻是沈采薇。

這時候,窗外的天光宛若銀水一樣的灑落,將他的面容照得透亮。這一瞬間,仿佛是玉石雕成的人忽然從死寂中活了過來,光華流轉之間,是一種纖毛畢現的俊美。

他唇邊的笑意便如初落了雪粒的花枝,化了雪粒,便會露出鮮妍的顏色來。

大約,這世上很少有女子能拒絕得了他這樣的一笑。

☆、58

夜深人靜,皎潔的明月高懸於空,星辰在雲後隱隱。輕薄宛若細羽的月光灑落在水面上,粼粼的水面便如銀色的魚鱗一般泛起光。

幾艘船只安靜的在水面上行使著,其中一艘船離岸便近了,湖水怕打在岸邊,停歇在稻田中的水鳥便仿若受驚一般的“撲騰”而起,扇著翅膀往天上竄,瞬間就打破了這寧靜的夜景。

站在甲板上的男人仿佛也被這聲響驚動,不由暗罵了一句,然後便嘰裏咕嚕的教訓了一下下屬。甲板上守著的人都穿著長短不一的皮甲,腰間系了一把大刀,長長的刀刃映著月光,如同雪花一般的白。為首的男人卻帶著一把弓箭和箭囊,那弓箭想來是用慣了的,上頭的朱色褪了大半,看上去有些舊,細看卻含著刺骨的殺氣。

這些人來回的在甲板上巡視著,皮靴踩在甲板上聲音在夜裏格外的清晰。他們這樣小心翼翼的防範、戒備,顯然是擔心被人發現行跡。只是,這些人都沒發現,船底下還有一個少年,正悄悄的貼著船底,緩緩的浮上水面換氣。

月光將整片水面都照得透亮,可船底的那一部分卻依舊隱在暗影裏,那少年身子大部分都貼在船底,此時也只是僅僅露出個頭悄悄換氣。粼粼的波光左右搖晃,仿佛被打破的鏡面似的將他的面容照得七零八落,可是即使如此,他的五官也依舊是無法言語的英俊。

這少年正是李景行。

因為即將結業,他應了書院裏面一位先生的要求陪著那位先生去寧洲游歷。只是,再過幾日就是他的結業考試,非得要趕回去不可,所以他便和先生請了個假,獨自先回松江了。只是沒想到路上居然讓他遇上了倭寇!

南邊水鄉本就是倭寇橫行之地,非戰之時那些小股人馬常常東游西蕩的,竄到一個地方就殺人掠貨,官兵趕到時又已經逃了,總之是難纏的很。

李景行少年心性又練過武,藝高人膽大,稍一猶豫就悄悄的跟了過來。他本是打算摸清楚倭寇的路線或是窩點就去找官府揭露。只是連他都未曾想到,這一回他碰到的竟然不是往日裏那些紀律松散、如同散沙的小隊人馬,而是有紀律、有任務的精英隊伍。

李景行不敢打草驚蛇又心知對方必有圖謀,幹脆冒著險跟了上來,想看一看對方到底要往哪裏去。

只是,如今隨著船只行使,想起當初李從淵的話,他心口也漸漸被湖水給浸涼了——按照倭寇往日的行事,一般沿途所過鄉鎮都會燒殺擄掠一番,可對方這一回卻按兵不動,不僅為了隱匿行跡只在夜裏行船,更是嚴加約束船上之人,如此隱忍不發,必有所圖。看這行船路線,對方分明是往松江城去的。

夜裏的湖水本就有些涼,李景行泡在裏頭不禁打了個寒戰,臉色微微有些白。

他的手指緊緊抓著船底板,心裏默默的想了一下:對方既然是有備而來,此時趕往松江的肯定就不止這麽一隊人馬。倭寇近來偃旗息鼓這麽久,就像是李從淵所猜測的,一場大戰必然是在所難免。這已經不是他這麽一個學生可以解決的事情,必須要等著白日靠岸的時候尋機早點去點了松江城外的烽火臺,讓官府有所準備。

而且他還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三日後乃是育人書院的結業禮也是松江女學的結業禮。而結業禮前的那一日在女學生嘴裏又有一個分外雅致的名字“蘭舟節”。

那一日,許多女學生都會泛舟湖上,吟詩作畫,而那些詩作、畫作最後都會拿去由書院裏的男學生們評比,從而選出那一年的“韶華主”,比的是才氣和人氣,也算是女學和書院間的盛事。

李景行怕的是倭寇專門挑那一日突擊,能入松江女學的大部分都是世家小姐,家世顯赫。若真是亂起來,官兵們肯定要投鼠忌器,反擊起來也要麻煩。

那些女學生怕是都要危險了。

李景行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過沈采薇了,此時想來卻是滿心擔憂。

她那麽一個小姑娘,最多只會一點箭術,若真是遇上了這種事情,該怎麽辦?

深夜寂靜,唯有水聲潺潺,李景行的滿腹憂心此時卻無人知曉。哪怕是早已料到會有一場大戰的李從淵或是正被李景行掛念在心上的沈采薇都只當這是個平常的夜晚。

沈采薇如今想的也是兩日後的蘭州節。

裴氏最喜歡的就是顯擺,顯擺吃、顯擺穿、顯擺丈夫之後又開始顯擺兒女。蘭州節這樣的日子在她眼裏就是不容錯過的好日子,早早的就叫做了新衣裳和新首飾給家裏的兩個姑娘。裴氏財大氣粗,不提珍珠發簪上頭的珍珠,單單是裙裾上釘著的珍珠都是蓮子大小,走路來珠光爍爍、光華熠熠。

倒是大伯母宋氏更細心有經驗些,挑了個會泅水的仆婦跟著伺候:“你們乘著船出游最要緊的就是安全。有個會水的跟著,家裏也能放些心——你們大姐姐過蘭州節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說的。”船上的姑娘要是掉下去了,仆婦在邊上正好就能把人救上來。要是換了個男的來個英雄救美又被人看見,女孩家的名節怕是都沒了。

沈采薇知道宋氏的心意,連忙道謝:“那就多謝大伯母了。”

宋氏如今正在給沈采蘩備嫁——因為生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兒,嫁的又是宋氏娘家,她打點起來自然是更加需要費心,事事都得要替女兒想到。這時候也能抽出空來關心下面兩個姑娘,已經算是不錯了。

宋氏摸摸她的頭,溫聲笑著道:“一家人哪裏用說一個‘謝’字?”她和裴氏比起來,看上去既年長又莊重,說起話來也頗有些大家長的大氣,“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女孩家的快活日子也就這麽幾年。你要隨著自己的心意多開心幾年,等到日後想起來也覺得是盡了興才好。”

沈采薇深知此理,連忙點了頭,雙頰紅紅的就像是溫柔的霞光照在上面。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老實的應聲道:“我還沒去城外坐過船呢,想起來就好高興。”

宋氏垂眼看著面前和花骨朵似的嬌嬌嫩嫩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摸了摸沈采薇的頭,笑了起來:“你還小呢,日後有的是機會......”

對於沈采薇和沈采蘅這樣的小姑娘來說,蘭州節的確是個難得的節日。不僅沈采薇高興的面頰微紅,沈采蘅更是興奮的睡不著覺。

等到蘭州節的那一日,沈采蘅這個往日裏最會賴床的家夥居然早早的起了床來催沈采薇:“二姐姐,快一些,要是遲了就不好了。”

沈采薇有些無奈:“前後有好幾艘船呢,怕什麽?”為了這一日,女學專門租了三艘一樣的大船,官府那邊也有人專門守在碼頭維護秩序。那船上下共有三層,登高遠眺之時更可見碧波滾滾,天高地遠。

沈采蘅噎了一下,隨即便不講理的抱著沈采薇的胳膊撒嬌道:“我就喜歡第一艘,想坐第一艘船啦!二姐姐,快點、快點......”

沈采薇拿她沒辦法:“你別抱著我的手,你擋在這裏,綠衣怎麽給我梳發呀?”

沈采蘅嘟起嘴卻還是松了手。

綠衣連忙利落的給沈采薇梳了個雙螺髻——到底不是去人家家裏做客而是湖上出游,風又大,還是簡單些好。

等沈采薇收拾整齊了,沈采蘅就急匆匆的拉著人去了碼頭集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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